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书籍绵延,阅读的精神永在

时间: 2025-04-23 06:10:00

“我不相信古滕堡的这个发明还有什么别的前途,因为或迟或早,它一定会堕入过时废弃的境地。”1894年,法国作家奥克塔夫·于扎纳在《书籍的终结》中这样写道。

于扎纳作为出版商,出版过萨德侯爵、波德莱尔等作家的书;作为记者,他创办了书评期刊《现代书籍:文学世界及当代书迷杂志》;此外,他对印刷技术颇有研究。

所谓“古滕堡的这个发明”,指的是书。古滕堡是西方世界第一位发明活字印刷术的人,引发“媒介革命”,在宗教改革、科学革命、启蒙运动等重大历史事件中发挥了重要作用。

然而,当于扎纳在“发明大王”爱迪生的实验室中看到留声机,不由得惊叹:“(正像)电梯消灭了爬楼梯的累人活计一样,留声技术也多半会宣告印刷的末日。”

于扎纳错了,此后100年,图书仍在;于扎纳又对了,在互联网冲击下,如今图书业正面临困境。2017年,针对日本大学生的一项调查,近50%受访者自称读书时间是“零小时”。

图书业即将消亡吗?我们会是最后一代读者吗?不再阅读的世界是否漆黑一片?……欲求解答,需回看来时路,这本《牛津全球书籍史》([英]詹姆斯·拉文主编,商务印书馆2024年11月出版)读来如醍醐灌顶。

《牛津全球书籍史》,[英]詹姆斯·拉文 主编,李家真 译,商务印书馆2024年出版

多元的、演化而非进化的书籍史

《牛津全球书籍史》由14位顶尖学者合力写成,无核心观点,时间线粗放,读罢令人生疑:“作者们究竟要说什么?”其实,本书特色恰恰在于:多事实,少论断,不试图整合成“伪公式”。

只有放下“历史就是由低向高、由落后到先进的发展过程”“写史就是将重大历史事件串联起来,把握其内部逻辑”之念,才能看懂本书。作者们力避“删繁就简”“抓住根本”式的粗放作业,呈现出多元的、演化而非进化的书籍史。

这么写的原因有二:

其一,历史未必是“焦点时刻”的串联,许多重大变革是悄无声息展开的,没有里程碑,不具戏剧性。传统书籍史常被人为设定“历史主线”,套以“发生—发展—高潮—结尾”的故事逻辑,将历史简单化为“大事件+大人物+规律”的快餐,这样的娱乐化和“伪启迪”,往往使读者偏离真相而不知。

其二,任何历史现象都是适应环境的产物,世易时移,环境变了,寄生其中的历史现象变得难解,后人遂生“以今视古”的妄念。可是,不同环境中的历史现象真能简单比附吗?诚然,东西方古书后来都走向有目录、有页码的形式,似是“趋同进化”,但活字印刷术始于中国,却没像欧洲的古滕堡印刷机那样引发重大社会变革。

历史学不是物理学,物理学能越讲越薄,总结成几个公式,并实验验证;历史学只能越讲越厚,因历史难实验,应慎言规律。

达契尔于1890年前后绘制的《排字女工在字盘前的工作》。19世纪晚期,书籍生产的工业化程度日益加深。

本书堪称“什么是历史”的启蒙课,作者们呈现出历史学家的专业性——审慎、克制、警惕,时刻抵抗着“总结规律”的冲动。即以活字印刷术为例。说出“中文字多,活字印刷成本高;西文字母少,活字印刷易行”之类俗理不难,但作者同时指出:古滕堡印刷机已失传,究竟如何,今人不知;当时图书发行量很难超千册,新技术红利有限;印刷厂缺活,偶尔才印书;早期接纳“媒介革命”的反而是“保守落后”的宗教机构……

只有在诸多条件到位后,古滕堡才成了“关键人物”,至少当时欧洲人并不认为他很重要。古滕堡去世99年后,才有了第一张肖像画,而且是来自画家想象,与古滕堡本人无关。

阅读史的进步,是数百年间新旧并存

无核心观点,如何把这么厚的一本书串联起来?《牛津全球书籍史》的办法是:从“什么是书籍”之问切入,层层深入,持续激发读者的思考。

表面看,“什么是书籍”容易回答。词典称:“装订成册的著作的总称。”但中国古代帛书无需装订,算不算书?电子书算不算书?古代碑刻算不算书?

本书未给出明确答案,但强调有五个侧面是书的要件,即图形化、易读、便携、可复制和耐用。则早期的书有甲骨、楔形文泥板、莎草纸、绳子(即结绳记事,美洲印加帝国称为“奇普”,今存600件左右)等。

这些印加绳结即“奇普”,主绳长约2.5 米,有108根垂绳,分为三个大组,每5-10根垂绳构成一个小组,每根绳子的位置、颜色和绳结肯定都承载了特殊的意义,可是我们现在已无从得知。

殷墟甲骨占卜后会刻上商王评点,较罕见,可能评点多用墨书,已褪色,有矫正礼神方式的作用。用过的甲骨攒到一定数量后,被集体掩埋。

楔形文字的泥板出现在公元前3200年左右,初期只能记账,至公元前1500年才用来通信,后来希腊人、波斯人的政府公文也用此,直到公元78年,仍用楔形文字泥板记天象。泥板成本低,但易损坏,写不了长文,渐被莎草纸替代。

莎草纸最早出现在公元前2950年,后被环地中海诸国所用。在毁于公元79年火山喷发的凯撒岳父别墅(靠近庞贝古城)中,发现了600—1000种古书残片。1057年,最后一道写在莎草纸上的教皇诏命发布,后被兽皮纸和中国纸淘汰。

替代的历程很漫长,因早期的书极少用来阅读,而是帮书手习字、背诵和表演。书手们创造文字,是为了“不曾提供食物,不曾修建房屋,不曾制造商品”,却过上更好的日子,他们为此虚拟了一个远超日常生活的想象世界。

图中这块未经烘烤的泥板来自约公元前31世纪的苏美尔城市,记录的是向当地8名官员或8个机构分发604份大麦。

早期欧洲书籍只能手抄,插画精美,成本极高。所谓进步,往往是数百年间新旧并存:有人视书为神明,有人靠它获取新知;有人接受最新技术,有人用最旧技术;封面豪华,内文却舛错极多;也有很多人只用兽皮纸,视用普通纸为亵渎……

技术创新本服务于旧应用,却意外创造了新空间——人类发明书是为了信仰,却被书手们搭车,服务于他们的文化;更多的书出现了,又因可读性被普通读者搭车。新空间更契合时代背景,不断扩充,最终将旧应用边缘化,直至挤出。

成也古滕堡,败也古滕堡

古滕堡印的书没标题、小标题,因只能印单色,需另请书手在空白处填彩色标题,为了美观,活字印刷书特别重视版式设计。活字印刷机问世后,抄书市场仍维持了数十年。

出版效率提高了,印厂却接不到活,只好给宗教机构印宣传品,甚至是赎罪券。文艺复兴旗手伊拉斯谟抱怨说:“(印厂)用传单和书籍塞满整个世界……印的都是些愚蠢、无知、歹毒、诬妄、疯狂、亵渎、煽惑的书籍。书籍的洪水如此泛滥,连那些或可带来些许好处的东西也丧失了所有裨益。”伊拉斯谟自己也写书,但他认为自己写的是在坏书浪潮中力挽狂澜的“好书”。

中世纪时,卡特里派与天主教会相争,最后裁定各将著作投入火中,被焚毁者败。卡特里派尝试三次,书皆化为灰烬。天主教会拿出的是圣道明的著作,亦试三次,书入火即跳,甚至撞上房梁,在上面烫了一个印,自身毫发无损。

古滕堡之后,人们的看法改变了。17世纪末,宗教书占巴黎总印刷量的一半,但到1720年代时只剩1/3,1750年代只剩1/4,1780年代只剩1/10。市场比启蒙学者的“去神圣运动”效果更佳。

古滕堡印刷机让普通人也可藏书了。15世纪晚期,巴黎司法官员通常的藏书规模是60本。100年后,曾任司法官员的蒙田藏书达1000册。到孟德斯鸠时,藏书增至3000本。

19世纪40年代,理查德·霍伊设计了一款轮转印刷机,它用两个滚筒印刷报纸,由此提高了生产速度。图为该机器在1876年费城博览会展出现场

大众阅读崛起,出现了各种读书会,但伦敦咖啡馆里,书友们的争论常转化为拳脚相加。不过,据历史学家恩格尔辛说,直至18世纪下半叶,大多数人要么是根本不读书,要读也只是新教家庭年复一年重读《圣经》,“此类阅读的目的并不是发现什么新的世界,仅仅是重温自己已经知道的东西”。

古滕堡印刷机也催生了各种谣言,如:读书信体小说催生了法国大革命,读《少年维特之烦恼》导致自杀,有“读书瘾”的女性无法分辨现实与虚构……其中最不靠谱的出自反革命的巴鲁埃尔神父,他认为,法国大革命是卢梭、伏尔泰(卢梭、伏尔泰互为死对头)与共济会一起策划的邪恶阴谋。

1792年,法国大革命推翻君主制后,有人提出将古滕堡的遗骨葬入先贤祠,把他错当成了启蒙“哲人”。

关键在找到阅读的精神

1650年,《新到新闻》在德国莱比锡创刊,作为欧美世界首份日报,它迅速呈现出“阅读破坏者”的潜质。莱比锡是欧洲出版重镇,1481年便采用了活字印刷机,16世纪成欧洲印刷中心之一,1632年开办了著名的莱比锡书展。

早期报纸和期刊在模仿图书,但它们都是典型的“发散阅读”。以日报为例,一期赶一期,假装每天都有重大事件发生,构成一个无穷无尽的序列,一旦过期,便分文不值。

报纸与期刊迅速风行。1870年—1890年,美国人口只增长63%,报纸发行量却增长222%,1940年美国日报总发行量超4亿份。

人们抱怨互联网的“碎片化阅读”,其实报纸与期刊早已如此,“印刷品似乎正在蜕变为一种类似‘现场’媒介的东西,其价值取决于收载的信息是否新鲜、带来的影响是否直接”。

石板印刷在18世纪末在德意志被发明,图中这台石印印刷机由法国人昂热.弗瓦林制造。

阅读不再有仪式感,不再专属于安静的书房。如今,通过手机,你能获得一辈子都读不完的电子书。正如本书所说:“这场为大众准备的魔术表演,确实带来了一个‘大众仙境’:最新的电子化媒介机器制造出一个个转瞬即逝的快节奏幻象,交织成一幅千变万化的蜃景。”

当知识随时可获得,几乎免费,阅读还有意义吗?

其实,每个变革时代都是含混的,当网友纷纷表态不常阅读的同时,全球图书出版的品种与数量并没显著下降,且各种考试用书反而在增加。新技术以挤压旧技术空间来寻求扩张,这意味着,只要找到不可替代的空间,阅读就不会死。

1896年,法国诗人马拉美提出过一个想法:标题、留白和字词的巧妙排布,以及精心编排的意义和版面元素之舞,可以使书页的剧场充满生气;上乘纸张、书封质地和装订工艺带来的观感和触感,也可以在形而下存在和形而上隐喻两方面得到升华。

马拉美试图拯救图书的“精神”,认为图书一旦量产、标准化,其“精神”便会凋谢。事实上,图书至今还有创新空间,倒是电子书,其设计与工业时代的书籍毫无二致,只是“终极拟真”,它的最高目标不过是“和读实体书的感受一样”。

在当下这个AI迅速发展的时代,阅读还有意义吗?《牛津全球书籍史》没给出结论,但读者只要阅读这本书,跟着每多思考一次,相信都会有多一份的收获。

原标题:《书籍绵延,阅读的精神永在》

栏目主编:朱自奋 文字编辑:周怡倩

来源:作者:唐 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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