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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位四川建筑师的“火锅哲学”

时间: 2025-03-20 07:16:00

西村大院

再生砖

胡慧姗纪念馆

◎王建南

2025年3月,建筑领域国际最知名奖普利兹克奖评委会公布了年度获奖者——来自中国的刘家琨。评审致辞这样写道:“刘家琨创造的这些全新建筑既是历史记录,也是基础设施;既是景观,也是非凡的公共空间。”

烟火气的西村大院

位于成都市青羊区的西村大院最符合这段表述。这是一个覆盖了整个街区的五层建筑,刘家琨为西村设计了一个最大化的内部绿地空间,将建筑绕着最外边做了一个总长1.5公里的大围合,并为骑行者和行人设计了既开放又围合的连续运动路径。人们沿着有坡度的小径向上,景物在不停变换。

这里围合的其实是一个充满活力的城市空间,其中可以举办各种文化、体育、娱乐、公务和商业活动,同时又让公众漫步其间,或约友闲聊,或驻足拍照,或凭栏远眺。因此,这个大型建筑设施处处流露出成都特有的市井气息。

由于充分考虑到商业元素如何介入生活的问题,刘家琨在设计之初便制订了开放式的方案。外围建立起一个巨大的框架结构,然后进行小框架的分隔,剩下的细化内容由进驻到大院的商家来完成。这种在主体规范的情况下允许局部不规范、避免整齐划一的思路,正是市民生活的一种写照,刘家琨称之为“市井立面”。城市生活的烟火气恰在于不损害他人情况下的自主表达——既混杂又日常化。

2015年9月,西村大院建成试营业之时,周围居民把这里当作了一座巨大的“烂尾楼”,但人们越来越喜欢到这里逛。到了2017年春天,每天晚饭后有将近5万人涌入大院,80%来自半径5公里以内的社区。

西村大院获得“WA中国建筑奖城市贡献奖”,还入选了第15届威尼斯国际建筑双年展主题馆,而刘家琨本人获得了中国建筑传媒奖实践成就大奖入围奖。从人气和学术两方面来看,西村大院都成功了。

偶然成为建筑师

1956年,刘家琨出生于一个医生家庭,父母、哥哥、嫂嫂都是医生。他当年在报考大学时,前三个志愿都与医学有关,到了第四个,他才按自己的喜好填报了一个据说跟画画有关的专业——建筑。没想到前三个落选,第四个考中了。

上世纪80年代初,刘家琨暂离成都,来到重庆建筑工程学院(现与重庆大学合并)。1984年,他被分配到成都市建筑设计院,令人摸不清楚头脑的是,1987年,他被借调到四川省文学院,当了两年的专业作家。此后,他又回到成都市建筑设计院。从这份最简单的履历中可以看出,刘家琨似乎是“迫不得已”才最终走上了建筑设计这条路。然而,他却成为普利兹克建筑奖的第54位获得者,也是继王澍之后第二位获奖的中国建筑师。

如果深入到这位新晋得主的人生过往,似乎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,他在建筑以外的所有投入都是为做好建筑设计所进行的千般修炼,但又绝非刻意。这真是一次妙自天成的建筑悟道之旅。

据刘家琨回忆,大约在1993年,他受邀赴上海参加同学举办的个人建筑作品展。看了同学的成果后,他深受刺激,“我觉得当时击中了我,从那时把精力投到建筑上来。”他果断结束了“混迹”建筑行业的状态,用他的好友画家何多苓话讲:“看了展览之后的刘家琨一夜突变,成了建筑人。”1999年,他自立门户开办建筑设计事务所。

极具本地意识的设计理念

迄今为止,刘家琨的一半项目是在四川,跟本地打交道最多。他的第一份独立委托是在1994年为画家罗中立盖工作室。他从中深切地体会到建筑从设计图纸到实物的乐趣。据他回忆,自己此前极少有机会面对一个具体的个人,给他修房子。这次极具个人化的设计使多年来形成的建筑观念开始瓦解。

刘家琨认为,建筑包括两个事,第一就是实用。它跟艺术不同的地方就是要用,这样才能将别人的生活纳入其中。另一个是要能容纳人的精神生活,他拒绝把房子盖成用来表达美学风格的建筑。

这种实用的观念导致了再生砖的发明。2008年汶川地震发生后,刘家琨去了灾区,他看到许多因地震而坍塌的建筑废墟,便带着当地工人以这些废料为骨料,掺上切断的麦秸作纤维,再加进水泥、沙,做成新的砖块造新房。之后,他把再生砖概念扩大,城市里拆房子的废料都可成为再生砖的原材料。

刘家琨很擅长使用普通的建筑材料发挥神奇的建筑效果。在“西村大院”项目中,他广泛使用了大孔砖和多孔砖,只不过在砌墙时,他叫工人转了一下方向,让孔洞朝外,这样既可通风,又可挂东西,吸音效果还很好。

对于西村大院的总体设计思路,刘家琨说:“我会比较关注人的感受,怎么进入,怎么穿行,要有一条线索。”而对于甲方来说,西村项目意味着14万平方米、14.5亿元的投资,当然想充分发挥这块地的商业潜力。无论是投钱的甲方,还是承担设计的乙方,设计这么一个大院子都是以前没有过的大胆尝试,这确是一个巨构。但刘家琨始终把实用性放在第一位,这种实用性其实是与人紧密相连。他说:“首先我要考虑的是能为周边的居民区带来什么,给这些居民带来什么。我的任务是要做一个城市综合体,并且兼顾公共休闲。”

因此,在设计之初,刘家琨对大院里的活动场景并不做预先设定,只是根据大致设定的场地,划分出尺寸不一的区域空间,加添上一些高低不同的混凝土长凳、吧台、台阶,至于在其中怎么活动、怎么用,自由度全交给市民。

相较于具体的设计,刘家琨更在乎这些公共空间是不是真的能被用起来。“它不是一个空间的问题,它是权利的问题。”这位生长于成都的建筑师还提供了极具本地意识的设计。在西村大院项目中,刘家琨引入了自己的“火锅哲学”。他认为,成都平原周围有高山围绕,本地人的生活被环绕、被包围,就有个盆地意识。火锅也是一样,它其实就是一个大容器,里边什么都能装,有很强的包容性。他常说西村大院就是个“可以什么都往里扔”的火锅,不过不是圆锅,是方锅。这个占地约70亩的巨型“火锅”是个城市综合体,除了没有住宅,几乎没有想不到的功能。这个地块四面环街,房子绕着街道修建,环形一圈,各类商铺入驻。

与西村大院的大相比,胡慧姗纪念馆的小显得格外特别。这个小小的救灾帐篷式的建筑,是刘家琨自费为一个在汶川大地震中逝去的15岁女孩修建的粉红色空间。当年刘家琨在废墟上搜索时,偶然遇到小女孩的父母,正处于极度痛苦之中,这深深触动了建筑师。“虽然它很小,但在我的设计生涯里仍然是非常深入自己内心的一件事。我没用手法,就朴素到底。”这对于多年从事设计的职业建筑师来说是一个巨大的考验,必须做到无我,才有可能调动既定套路之外的力量与灵感,也就是动用人的本心。

胡慧姗纪念馆如此微小,西村大院那么庞大,有人问刘家琨在两者之间如何转换,他说:“如果你只想表达自己的某种风格,就会遇到技术上的困难,但是如果你把对象的需求看得最重,不管大小,都不是问题。”

在刘家琨四十多年的职业生涯中,截至目前,完成了三十多个项目,其中具代表性的有重庆四川美术学院雕塑系教学楼、胡慧姗纪念馆、水井街酒坊遗址博物馆、苏州御窑金砖博物馆、二郎镇天宝洞区域改造、建川博物馆聚落之钟博物馆、鹿野苑石刻艺术博物馆和西村大院,涵盖了学术和文化机构、城市空间、商业建筑和城市规划等内容。

正如他所说:“我一直渴望能像水一样,不拘泥于任何固定的形式,渗透到当地的环境和场地之中,随着时间的推移,水会逐渐凝固,化为建筑——甚至有可能演化为人类精神创造的最高形式。然而,它仍然保留了那个地方的所有特性——无论是好是坏。”

图源/家琨建筑设计事务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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